医理衡正医论篇-丁伯荪

引言

　　丁伯荪老先生 (1895—1969)乃嵊县人，少攻经史，后习医典，为当地名医。以内、妇科为主，尤擅妇科。建国后，任职于县人民医院。注重实践，广搜民间验方用于临床。拜读其所著《医理衡正》后收益良多，特节选部分篇目与同道共勉！

一、治医说

　　有病于寒者，得甘温而治愈，以为治病之药，非甘温莫若也。病于热者，得辛凉而治愈，以为治病之药，非辛凉莫属也。盖拗于偏者，必有执偏之弊。苟非精通医理，随症处方，则以姜附取效者，即偏信于姜附，以石膏奏功者，即倘信于石膏，有偏于散者，有偏于补者，亦有偏于泻者。如非辨证明确，无论古方、时方，何者非杀人之刃哉！庄生有言曰：“哀莫大于心死”，谓其执而不化也。是故病机出入，既不能困乏斡旋，方治措施，亦不能因之取效。则孺者之死机未动，医者之生理先亡，可不警欤！

（按）此论为纠正时弊而作。汉唐以后，中医界逐步形成古方、时方两派，存在门户之见，古方派用药偏温，时方最用药偏凉，各有偏弊。先师有鉴于此，故指出：“病者之死机未动，医者之生理先亡！”给持偏见者以郑重告诫。

二、证有虚实

　　《素间·通评虚实论》云：“邪气盛则实，精气夺则虚”。李念莪认为：此二语为医宗之纲领，万世之准绳。其言若浅而易明，其旨实深而难究。夫邪气者，指风寒暑湿燥火也。盛则实者，邪气方张，三候有力，即为实邪；实者泻之，重则汗吐下，轻则清火降气是也。精气即正气也，乃谷气所化之精微也。经谓夺则虚者，指亡精失血，用力劳神，是为内夺；汗之、吐之，下之、清之、是为外夺。气怯神疲，即是虚症，三候无力，名谓虚象：虚者宜补。精于法者，证辨虚实，辫其大虚大实，小虚小实，似实似虚。大虚者补之，宜竣、宜温，缓则无功也。大实者攻之，宜急、宜猛，迟则生变也。小虚者七分补而三分攻，开其一面也。小实者，七分攻而三分补，防其不测也。至于似虚似实，举世混淆。故曰：“至虚有盛候，反泻含冤；大实有赢状，误补益疾”。辨之不可不精，治之不可不审。或攻邪而正气始复，或养正而邪即自却，种种法门，只图全其正气耳。尚子和、丹溪之说．辄曰泻实；尚东垣、立斋之说不虚。各执己之阅历见解，以成一家之言。鲜获圆通以教后学。嗟乎！实而误补，固必增邪，尚有解救，其祸犹小：虚而误攻，正气立尽，其可挽回，其祸至大。司命者，其慎乎哉！

（按）先师证长期临床中，深切体验“邪气盛则实，精气夺则虚”之旨，谯正邪辩证关系上，完全接受张景岳，李念莪氏现点，特别强调虚虚实实之戒，其中尤以虚虚之变，祸害更大。

三、古今权衡对比

　　仲景经方：药量皆以斤两计。骤观乏似甚过重，实则古今权衡不同，考证诸家，比例各异，莫知适从。且古今煎药与服药有异，古时煎药，但取彻初汁，把初汁分三次温服，今则初煎为一服，次煎为二服，是其间不无迳庭。李时珍日：“古之一两，今之一钱”，又以病者体质之强弱，病势之盛衰，决定用量之轻重，以此为标准则利多而弊少。从汉五铢钱考证，每一两，约合今之三钱，则原方三两，当得九钱，再分三次服，则每两仅得三钱，由是而观，原方三两今用三钱，于古正无不合。

（按）考《简明中医辞典》(试用本)古今度量衡比较栏，东汉与今时相较“一尺台23.04厘米，一升合198.1毫升，一两合13.92克。”参考这一折算标准，尚不能适合当前引用古方治病的实际。先帅根据古时（东汉）服法与今差异的特点，主张古之一两合今之一钱（3克），对照《中医方剂学》古方药量的衡用，基本上相同，所以这一说法，是比较符合临床实际的。

五、五实五虚论

　　《内经》论五实，“脉盛，皮热，腹胀，前后不通，闷瞀，此谓五实”。实者，邪气实也。心受邪则脉盛，肺受邪则皮热，脾受邪则腹胀，肾受邪则前后不通，肝受邪则闷瞀，因肝脉贯鬲，气上逆也。 “脉细，皮寒，气少，泄利前后，饮食不入，此为五虚”。虚者，正气虚也。心虚则脉细，肺虚则皮毛寒，肝虚则少气，肾虚则泄利前后，脾虚则饮食不入。五实、五虚，皆死侯也。但能医治得法，虽困亦可挽救。经言：“浆粥入胃，泄注止，则虚者活”。是言治虚之法，必先扶其本，浆粥入胃，则脾土将复，泄既止，则肾水渐固，虽犯虚死之条，则亦可以回生。经言；“身汗得后利，则实者活”。是言冶实之法，汗下为要。身既得汗，则表邪解，后既得利，则里邪去，虽犯实死之条，邪退则活矣。若因色欲所伤，真水耗竭，火无所畏，亢而刑金，此之内热，尤为难疗。若困饮食劳倦伤脾胃，“始受热中，末传寒中”所谓始受者，病初起也，末传者，久而不愈也；初起病时，元气未虚，邪气方实，实者多热；及病之久，邪气日退，正气日虚，虚者多寒。于始受热中者，实则泻其予，如肺为脾之子，而实则主气，气有余便是火，故凡破气清火之剂，皆所以泻其子也。于末传寒中者，虚则补其母，如少火为脾土之母，而实主运行三焦，熟腐五谷，故凡温中益火之剂，皆所以补其母也。医若不辨虚实，如胀满、停滞、诸痛，如发热、脾病之类，概以清火疏气之药投之，虚虚之祸，可胜数哉！

（按）“五实五虚”与“始受热中，末传寒中”结合分析，更能启发后学，指导临床。

六、治病必求其本

　　人禀天地之阴阳气化而生，与天地之春生夏长，秋收冬藏，相互适应。故阴阳为万物之纲纪，变化之父母，生杀之本始，神明之府也。天有五运，地有六气，人禀受之而生五脏六腑。脏腑之气化偏胜则病，而究其所以偏胜之故，又不外乎阴阳之不得其平衡。有偏于阳而阴不足者，有偏于阴而阳不足者，医药者，原为补偏救弊而设也。治病能求其本，虽病情之变化无端，而医治之泛应皆当，此之谓良工。
　　仲景伤寒之准绳：初病时，其寒邪客于阳经者，用辛甘发散，麻．桂、柴、葛等汤是也。其寒邪客于阴经者，姜、附、细辛之属是也。寒为阴邪，最易伤人之阳，故用通阳以祛邪，或同扶阳以驱邪。因其寒邪由表而侵入，必使从表而透出。若初治不用疏解，反使寒邪传里羁留不去。如因其人素体阳气有余，感寒邪则从阳化而成热，始治必以疏解佐清凉，如陶节庵所制柴葛解解肌汤是也。故曰阴阳偏胜则病，不可不明察也。故仲景论曰：“微恶寒者，虽有里症，不可攻里，宣先解表”，即有表症未罢，而里症亦急者，必以表里兼治之法，如大柴胡汤之类是也，从来有不顾表邪，而但用寒凉清里者。然而寒邪既伤表阳，全赖中阳强盛，庶能驱邪以外出，若不治其本，恣用寒凉，则更伤中阳，反使表邪乘虚内陷，阳症变阴，危殆立至矣。若其元气素弱之人卫外之阳气不固，或初感寒邪直入阴经，就不能即用疏散，更虚其表，必用姜附温中扶阳，如四逆汤，理中汤之类温其中阳，其寒自解。若恶寒已罢，而热仍不解，是邪入阳明，寒化为热，即不恶寒，而反恶热，方可用白虎、承气等法，以清其里。是表寒为致病之本，里热为传变之标。如温病伏气内发者，其未病时，已郁而成热，（未完。）

七、伏寒新感论

　　前人论春温一证，皆以冬伤于寒，伏藏不发，直待春令阳气始开气候变温，引动伏寒，并发为病。章虚谷日；“人身受寒，无不即病，未有伏藏之邪，待时而发者”，后人又从而和之，亦偏见也。盖人身内脏腑，外营卫，于中十二经十五络，三百六十五孙络，六百七十五穴，微细幽奥，曲折难明。譬一区之地，有一坏人潜伏，众目所视，犹可暗藏于一时，况人身之经穴渊邃隐微乎？《内经》论诸痛，诸积，蛊毒等证，皆由初感外邪，伏藏不发，直到某一时期，才始发动为病。要知伏藏愈久，病毒愈深，安可谓随感即病而无伏藏者乎？然而随感即病者，四淫之邪也，阳邪迅速，其发也暴。《素问》所言“冬伤于寒，春必病温”，非谰语也，虚谷所谓：“人身受寒，无不即病”，亦非妄谭。

八、药随病转

　　《内经》云“谨守病机，各司所属，有者求之，无者求之，盛者贵之，虚者责之，必先五胜，疏其血气，令其调达，而致和平”。是言病变非一，虚实有异，必须详加审察。所谓谨守者，谨防其病之变动也；病而曰机者，谓其病所因之不齐，而医治之法，不可不圆活也。如寒者热之，热者寒之，虚者补之，实者泻之，药随病转，朝夕变通，求其中病而已矣。故仲景治病之法，全在审证立方。邪既有变，方药亦变，是以理解有定律．药随病转无定规。然而大实似虚，至虚似实，此又不可不详辨也。或用甘温而气血方和，或辛甘发散，而营卫始调，或通利而气血才疏，或清之，浴之，摩之，刺之。正须随机应交，不得执一定之方，以应无穷之变。

九、制方要有规律

　　制方有大、小、缓、急、奇、偶，复。有近者奇之，远者偶之，汗者不以偶，下者必以奇。补上治上制以缓，补下治下制以急。急则气味厚，缓则气味薄，适其至所。是故平气之道，近而奇偶，制小其服也。远而奇偶，制大其服也。大则数少，小则数多。多则九之，少则二之。奇之不去则偶之，是为重方。偶之不去，则反佐以取之，所谓寒热温凉，反从其病也。盖药性气味配合制度，实不出阳五行之理耳。若不明阴阳五行之理，药性气味阴阳厚薄之殊，配合制度之法，则药与病背，是反其治也。按阴阳者，天地之道也。今以人身分阴阳，则脏腑在内为阴，躯壳包外为阳；以气血分阴阳，则血为阴，而气为阳；以营卫分阴阳，则营为阴，而卫为阳；以脏腑分阴阳，则五脏为阴，六腑为阳；以躯壳分阴阳，则浅深层次，而有六经之分别。其表层在皮腠之间为太阳，里层在肌肉之间为阳明，又近筋骨之间为少阳。躯壳与脏腑皆贯连相通，故太阳经内通膀胱、小肠之腑，而皮肤属于肺脏；阳明经内通大肠与胃腑，而肌肉则属于脾脏；少阳经内通三焦与胆腑，而筋则属于肝，骨则属于肾；太阴经内通脾肺脏；少阴经内通心肾脏：厥阴经内通心包与肝脏。故药之阳者，能入人身之阳分，药之阴者，能入人身之阴分，是各从其类也。药之气味亦有阴阳，气焦香为阳，腥腐臊为阴：味辛甘淡为阳，咸苦酸为阴；阳者动而升浮，所谓本乎天者亲上；阴者，静而沉降，所谓本乎地者亲下。升浮之力有厚薄，则入于人身有深浅之不同，故有入太阳、阳明、少阳，太阴、少阴、厥阴之分，沉降之力有轻重，有或入于腑，或入于脏之不一。是故升浮而兼温热，则走表力猛而发泄，此麻黄汤所以能治阴寒外闭也；沉降而兼寒凉则走里，性急而通利，此承气汤所以能破邪热内结也。是以麻黄汤专用其气，取性之温热以治寒；承气汤专用其味，取性之寒凉以清热。阴寒之邪郁闭阳分，故以走阳分之阳药以治阴邪；阳热之邪郁闭阴分，故用走阴分之阴药，以治阳邪，是皆正治之法。若非阴寒外闭，又非阳热内结，而邪正混淆，阴阳痞隔而为痞满者．则用生姜、干姜温热而升浮者通其清阳，黄连、黄芩性寒而沉降者，泻其痞热，市阴阳通和，则痞满自消，惟有交其阴阳枢纽，则“否’变成“泰”，故用干姜之热，芩连之寒，便阴阳适得其平衡，是用寒热调阴阳，气味通清浊之法也。能知泻心汤之妙，即可悟乌梅丸之理。而白通加人尿胆汁，附子与大黄同用，寒热补泻泻错杂并存，则一以贯之，自无夹杂之疑惑矣。。
　　《内经》云：“因其轻而扬之，囡其重而减之”，是言药之气味轻清者，是能发扬人身之清阳；药之气味厚重者，是能消除人身之浊邪。《十剂》日：“轻可去实”，此实非坚实之实，其谓清阳不畅而觉肢体重实也。轻清之药，最能舒阳，犹如春风乍拂，万物舒和。要知气质薄弱之辈，略感微邪即病，质弱则不挫重剂，邪浅适宜于轻剂，是乃叶氏“轻可去实”，且有别出心裁也。